Light & Belief

他總是喜歡把再一分鐘掛在嘴邊。

吃藥了，說再等一分鐘，他想多跟你相處。

回去了，說再等一分鐘，他想再感受一下難得的自由。

檢查了，說再等一分鐘，他想多賴在你的懷裡。

握著他冰冷的手，你心疼地為他擦去不斷冒出的冷汗。

無預警地看到原本緊閉的眼睜開，你在心裡感謝那不存在的佛祖，至少這一次你還能看到他那散發著光芒的眼。

「我去找醫生。」你這樣說著。

然後感受到他握著你的手的力道。

「再一分鐘。」他說著。

你看到他虛弱的臉上滿是期待與請求。

所以你再度坐了下來，用雙手捧著他的手，隆重的握住。

「好想許願呢。」坐在病床上，儘管他的膚色本來就比一般人黝黑，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因為生病而有的、虛弱的蒼白。

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你一向是個沉默的人。

你只是坐到他的身旁，攬住了他不算寬厚的肩膀。

「啊！不過我不會告訴澤雲是甚麼願望喔！因為是秘密。」他調皮地笑了。

他要進行手術了。

那是一個成功率極低的手術，但是他卻笑著接受醫生的提議。

「反正不管怎樣不會再更糟了啊！」窗外的陽光照在他的笑臉上。

你突然走到他的眼前將他抱住。

因為你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在那陽光之中，回到他的主的身旁。

在要進事前準備時，他看著護士，問著能不能再給他一分鐘。

想來護士也習慣了他那總是要多一分鐘的要求，倒也欣然接受了。

你留在病房內陪著他。

看到他張開手臂，對著你微笑。

你走到他的身旁，抱住了他。

你聽到他說「謝謝你。」

你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然後在眼淚要掉落前看見他被戴上呼吸罩，平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

手術室的紅燈按下，看見醫生滿是疲憊的走了出來，你焦急地衝上前。

聽見醫生以愧疚的神情看你著說「請節哀。」

或許你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因為這一次，你只覺得自己的內心被掏空，連一絲的情緒都感受不到，雙眼乾澀的流不出半滴淚來。

參加完喪禮，想起在靈堂上擺的黑白照。

你突然想笑。

你好想告訴那個不會再醒過來的人，你覺得他的黑白照跟彩色照沒甚麼差別。

他的膚色依舊黑的那麼明顯。

你想像著他的反應，結論都是他會嘟著嘴，用著埋怨又惱怒的語氣罵著他。

那雙總是載滿了情緒的眼睛會有水潤的亮光，神采奕奕地瞪著他看。

你突然發覺有點糟糕。

因為你知道，你已經開始在想念他了。

信箱裡固定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一封信。

最初，信上的字跡優美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那個你很熟悉的人之手。

然後字跡開始變得扭曲，甚至有點難以辨別。

跟他原先那漂亮的字跡不相同卻又有幾分相像。

你知道，對於逐漸虛弱的他而言，拿筆寫字有多大的困難。

看著信裡的每一個字句，你看出他的豁達與對你的擔憂。

你看出他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你看出他早就看淡了自己的生死。

你看出他希望你可以忘了他。

所以你沒有哭，你依照他的希望、忘了他，好好的活了下去。

找到一份他人稱羨的穩定工作，甚至有了一個溫柔婉約的女朋友。

而且是一個跟他一點不相像的女朋友。

不僅是外表還是個性都是。

你想，你活得很好，沒有半分因為他的離去而留下的陰影。

本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的信，已經沒了。

你想，大概上次那一封是最後一封吧！

然後你看見了他的姊姊出現在你的面前。

你看見她紅著眼眶，將一大疊筆記本推到你的面前。

她抿著嘴，表情看起來有幾分猶豫。

但是最後還是開口。

「學淵不希望你看到這些但是我希望，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我也知道學淵他從一開始就希望你可以忘記他，不要留在他給你的陰影裡。」

你聽到她這樣說著。

「但是我還是希望把這些交給你，要看或不看都隨你的意，我只覺得這些不應該是由我來收藏。」

丟下這些話之後，她就這麼瀟灑地離開了。

你把那些筆記擱置了很久。

不是你不願意去看，只是你不敢去看。

總覺得看了會有甚麼變得不一樣。

但是在你看到你那溫柔婉約的女朋友帶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走到自己的面前提分手時，你才驚覺，你那過於淡然的反應還有不興一絲波瀾的心似乎有點不對勁。

所以你在應該要喝酒消愁的夜晚打開了被你認為是潘朵拉之盒的筆記本。

你打開後才發現，那是他的日記。

詳細的描寫著他身旁發生的每一件事。

你認識了他眼中的你。

你認識了被隱藏的極深的他。

你到那時才驚愕地發現，原來，他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哭了多少次。

你到那時才驚愕地發現，原來，他並不如你所想的那麼堅強，卻又比你以為得更加堅強。

筆記本的字跡完整程度跟他新舊程度呈反比。

大概是因為越到後期他要寫字就變越加困難吧！

在筆記本裡的最後一頁，你看到了他寫在最後的字後哭了。

那是在你在他走後第一次落淚。

因為你看到他寫著。

對不起，我的願望很自私。

但是、我希望，在我走後，澤雲記得我的時間可以比我以為的、還要再多那麼一分鐘。